北京有多少“井”？它们串联起北京的过去与现在、烟火与诗意

“井”眼观天 照见(zhàojiàn)京华 “出了胡同口往南走几步，就是井窝子，这里满地(mǎndì)是水，有的地方(dìfāng)结成薄薄的冰，独轮水车来一辆去一辆，他们扭着屁股推车，车子吱吱扭扭地响……”林海音在《城南(chéngnán)旧事》一文里的这番描写，让整座北京城都(dōu)越发灵性了起来。 在这座千年古都纵横交错的轴线文脉中(zhōng)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“井”，“井”不仅是田间地头、市井院落中滋养生命的汲水之地，更是民俗传说、建筑装饰中孕育文化的活水之源。从元大都“因井成巷”的营城智慧，到(dào)王府井大街的地名记忆(jìyì)，再到隆福寺藻井(zǎojǐng)上荡起的璀璨星河(xīnghé)，“井”如同一条隐形的线索，串联起北京的过去与现在(xiànzài)、烟火与诗意。 金台古井侧面水波纹雕刻(diāokè) 要说(yàoshuō)北京的井，不得不提到的就是北京文化的重要名片之一——胡同(hútòng)。在元代都城营建时，蒙古(ménggǔ)先民由于世代栖居于干旱的草原地带，尤为(yóuwèi)珍视生活必需的水资源，而在不靠近河流或湖泊的地方，只能通过水井来获取水源。所以，建设水井在当时的城市规划中被置于优先位置(wèizhì)，形成了北京“凡居所(jūsuǒ)必凿井”的布局，水井由此成为每家每户日常生活的标志性符号。长此以往，蒙古语“水井”一词的发音“胡同”逐渐成为我们如今熟知(shúzhī)的意思，其指主干街道之间较小(xiǎo)的通道，既是北京地区特有的城市景观，又暗含着水井与居住空间的共生关系。 北京地名中不乏(bùfá)“井”的(de)(de)身影，如王府井、双井街道、七井胡同等，这些名称的由来皆因旧时水井的存在。明清时期，北京城内(nèi)分布着(zhe)上千口水井，甜水井与苦水井的差异，催生了独特的“水伕”行业——用独轮车推着木水桶穿行于胡同间的送水工。胡同青石板上的车辙水痕记录着北京老百姓对于甘泉的渴求。 除了提供饮用水之外，水井还兼具田地灌溉、建筑消防、食物保鲜等实用功能。例如(lìrú)，北京故宫内虽(suī)现存(xiàncún)七十余口水井，但因水质(shuǐzhì)问题而多发挥消防、清洁与消暑之用，宫内饮用水则需从玉泉山(yùquánshān)运入。此外，故宫中最大的戏台畅音阁的地下室里也挖了一口水井，目的(mùdì)在于扩大共鸣声，增强舞台(wǔtái)的音响效果。位于北京大兴区念坛公园内的“幽州台歌”景点(jǐngdiǎn)，是为纪念唐代诗人陈子昂(chénziáng)而建。这一景点有一巧妙之处(chù)，就是后人在修缮幽州台时，依据相关历史(lìshǐ)传说，于幽州台旁复原了一口古井(gǔjǐng)，名曰“金台古井”。金台古井的侧面以水波纹雕刻作为装饰，符合古人“以井厌火”的想象。这暗示着金台水井在当时不仅满足了人们的饮水需求，更重要的是为木质结构的幽州台建筑提供消防用水。因此，水井既是北京城市变化的历史坐标，又折射出中国先民古老的生存智慧。 北京老百姓傍井而(ér)居的传统，使得水井由(yóu)原本的生存(shēngcún)必需逐渐向文化(wénhuà)象征转变，被赋予了烟火气息与乡土情怀，这便是市井、乡井、背井离乡等词语的由来。在日常生活中，井台(jǐngtái)是邻里交流(jiāoliú)的重要场所，清晨之时，妇女们挎着木桶在井台边洗衣择菜，午后傍晚，老人们摇着蒲扇坐在井台上纳凉闲聊，一旁还有儿童(értóng)嬉戏打闹。正如林海音在《城南旧事(jiùshì)》中描述的井台边生活片段，一方小小的井台，见证着北京的市井百态。不难看出，“井”早已超越实用功能，成为北京极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。 水井孕育了北京(běijīng)丰富多彩的民间(mínjiān)习俗与传说(chuánshuō)故事。早在元代，北京已有“引龙回”的习俗。依据《析津志辑佚》（《析津志》是由元代熊梦祥编纂的北京首部地方志，原书约成书于1368年，后散佚）中的记载，每逢二月(èryuè)二“龙抬头”，各家(gèjiā)于五更之时用石灰旋绕水井撒一圈，而后引向自家屋内的墙根、灶脚处，灰粉(huīfěn)蜿蜒盘旋犹如龙王入室，以此祈求风调雨顺、吉祥如意。“打午时水”也是中国民间的一个重要习俗，“午时水”指端午节正午从井中汲取的水，在古人看来(kànlái)，端午正值仲夏，午时阳气达到鼎盛(dǐngshèng)，井水因(yīn)吸收了天地(tiāndì)之阳气而被称为“极阳水”或“正阳水”，具有驱邪避祟、洁净身心、消除灾障(zāizhàng)的功用。同时，水井的狭窄与封闭特性激发了人们对于它的奇妙想象，从而让以井为(yǐjǐngwèi)主题的传说更显神秘色彩。例如，现为北京重要交通枢纽的北新桥在古时就有锁(suǒ)龙井的传说，将明初军师刘伯温联合高僧姚广孝擒龙的玄幻故事融入现实地标。 此外，北京孔庙中一口名为(míngwèi)“砚水(yànshuǐ)湖”的(de)古井也颇具故事性。由于古井形似砚台，乾隆帝为其赐名“砚水湖”。相传，这口井中的水清甜(qīngtián)甘洌，如果平民百姓喝了井水，便感到心神安宁、求知若渴，而若是文人学子饮用(yǐnyòng)井水或以井水磨墨，便能文思泉涌、笔下生花，于科举之中拔得头筹。尽管因北京地下水位下降，如今井水已几近干涸，但每到(měidào)考学的关键时刻，仍有众多学子前来砚水湖边(húbiān)祈求“圣水”庇佑，许愿金榜题名。这些流传至今的民间习俗与传说故事，如同井水般浸润着(zhe)北京百姓的城市记忆，使得“井”成为地理空间(kōngjiān)与文化空间交织的意象载体。 当我们俯身探秘水井(shuǐjǐng)，追寻深藏在(zài)(zài)(zài)井底的(de)(de)文化密码时，穹顶之上的藻井同样是北京文化的重要表征。藻井是中国古代建筑中呈穹隆状的装饰(zhuāngshì)构件，四方叠涩，交木成井，一般被置于建筑顶部的核心区域。其历史可追溯到(dào)汉代的墓室装饰，及至明清时期，藻井成为宫廷建筑的标志性装饰。在北京中轴线上，故宫太和殿、慈宁宫内的蟠龙藻井，以及隆福寺的星空藻井、盘龙藻井尤为经典。“藻”原指生长在水中的植物，后在艺术领域多用于形容华丽(huálì)的文辞与华美的色彩。如今，藻井因其精妙绝伦的雕工与华贵绚丽的彩绘而被人们誉为“头顶的星空”。 水井(shuǐjǐng)以实用功能维系生命，而藻井(zǎojǐng)以艺术形式承载精神，二者看似无直接关联，却通过“井”形成深刻的(de)(de)文化链接。从词源上看，“井”的字形模仿水井周围的木栏框架，因木栏方方正正而引申出井然有序、井井有条等词，所以“井”具有秩序之意。水井基于地(dì)面向下凹陷，是连通地脉的媒介，代表着地下空间的秩序。藻井基于屋顶向上凸起，形如倒置的水井，将地下的秩序感投射向天穹，仰望九霄(jiǔxiāo)。由是观之，水井在方寸之间为藻井提供了(le)结构原型，而藻井通过向上反转完成了从地面到天空的视觉转化。水井和藻井联合在一起，寓意着人间与天界的沟通，在天成象，在地成形，展现中国(zhōngguó)古人“贯通天地”的宇宙观，以求把握天地万物(tiāndìwànwù)的规律，顺(shùn)时而生。 就艺术样态而言，藻井上美轮美奂的图案也与传统水井的纹饰一脉相承。尽管水井主要发挥实用功能，但其四周的装饰性纹样同样不容忽视。在现存古井的装饰雕刻中，以水生植物、水怪水兽为主，是古人在实用性与艺术性双重(shuāngchóng)意义上将(shàngjiàng)防火灭灾的意识并(bìng)置。而藻井的图案最初也以水草、荷花(héhuā)等水生植物为主，汉代应劭在《风俗通义》中有言：“殿堂象东井(dōngjǐng)形，刻作荷蔆。蔆，水物也，所以灭火(mièhuǒ)。”其中，“东井”是二十八星宿中主水的井宿。可见，藻井在其初创时期延续了水井镇火驱灾、庇佑建筑(jiànzhù)的功用，升华(shēnghuá)了水井本身具有的文化意蕴。北京古建筑(gǔjiànzhù)中的藻井多以龙雕为饰，“龙”贯通(guàntōng)了天穹之极与地脉之水，这既体现了中华文明“法天象地”的造物哲学，又彰显出宫廷皇室的神圣性与权威性(quánwēixìng)。 如今，当自来水取代传统井水，当胡同变为游客们争相打卡的景点，当只可仰观(yǎngguān)的藻井凝缩成手中精美的文创冰箱贴，“井”以另一种方式存续在我们之间——它是地名中的文化基因(jīyīn)，是文学(wénxué)中的乡愁符号(fúhào)，更代表着北京包容并蓄、生生不息的城市(chéngshì)精神。以一井之微，见千年京华。 作者单位：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(wénxuéyuàn)